湖殇 -----杭州西湖游记

2010-05-28 11:11:04 286 点赞 0
西湖美,一直美了一千年,一直美到昨天。而今天,现代化大潮给西湖带来的变化却忧伤沉重前所未有。当我们透过时代的繁华去洞视繁华下面潜在的危机时,不禁要问:西湖的美丽还能持续多久?

西湖美,一直美了一千年,一直美到昨天。而今天,现代化大潮给西湖带来的变化却忧伤沉重前所未有。当我们透过时代的繁华去洞视繁华下面潜在的危机时,不禁要问:西湖的美丽还能持续多久?

    杭州作为六大古都之一和旅游胜地无疑是以西湖为标志。人们四面八方寻到这里,一则观景,大自然的山山水水给我们以轻松和安逸,仿佛置身于天国仙境; 二则访古,断桥、岳王庙、苏堤、先人的悲壮足迹引我们思考,好像穿过了时间隧道,蓦然间回到了遥远的年代。这就是古迹给人的此地彼时的感觉,这就是文物保存的价值。  

    然而今天,站在断桥上,脚下踩的是柏油马路和水泥方砖,身边驶过的是切诺基、丰田,断桥依旧在,氛围荡然无,纵然是细雨撩风也无法让人想起那把传情的雨伞。断桥现代化了,但让人怎样感受和想象白娘子与许仙相会时的那份幽情。遥远处的向往与憧憬临近时陡然失落千丈。我们再给子孙讲述白蛇传的故事时还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走进岳王庙,左侧隔坟望去,出墙便是水洗纱挂出窗外的六层居民楼,其伟岸欲与正殿试比高。庙右侧出墙数米之距新起一座不知辟为何大用的五层豪华楼。岳飞有灵当慕现代人安逸的生活,而现代人至此可能遥想出当年岳飞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劳苦征程?岳庙这样的古迹,周围百米之内应为护景的绿化带,在触摸古迹之前就与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提示游人:我们跨越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年代。

    西湖的厄运更让人惨不忍睹。走在苏堤上北望山色,华北大厦万绿丛中一点白,使青山绿水的美丽景色平掺了一颗刺眼的沙子。举目东望,湖岸上现代化高楼大厦三月春笋遮天蔽日。白天的湖畔绿荫,夜晚的朦胧月色,西湖这迷人的景色业已静谧了一千载,如今被一排排已经建成或正在建筑的灰色高楼所替代了。那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寻觅到的方格线条,旧貌顿失,悻悻中对高楼产生了无比的仇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古往今来苏东坡对西湖的这种感受不知引起过多少人的共鸣。这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正是西湖的本色之美,也是杭州的本质之美。如今水光不再潋滟,岸边灰肥绿瘦,水面倒映排排高楼,西湖的美荡然无存。

    杭州要现代化无可厚非,只是为什么非蜂聚至西湖岸上不可。为了招商引资,美其名曰:坐落于西子湖畔,风景如画,置西湖文化于不顾。再过十几年,西湖必将淹没于楼山厦海之中,宋风古韵将被挤出西湖。如此把实现现代化建筑于摧残民族文化遗产之上的作法与其说是建设毋宁说是败家,是拿西子姑娘的肉去换取自己的衣食。吃祖宗饭,造子孙孽,自古就是无能之辈的作为。一个城市的发展可以出现几个错误,但它的发展之路却是万万错不得的。大到一场战争,小到一盘棋弈,战术错误的失利可以搬回,战略错误的结局最终却只能是丢城失地国破家亡。我们错误不起,因为我们没有第二个西湖。一段路可以重铺,几幢楼可以拆掉,一座高楼也可以忍痛毁之,但要移走几十座高楼大厦则是愚公移山非派两个神仙下凡不可了。这也正是西湖今日的悲哀所在,是我们伤西湖的原由所系。杭州的决策者们不知,楼再高也托不出一个传诵千古的故事,砖再小也是历史长河的大浪淘出的金沙,更何况西湖这个历史长河沉淀出的璀灿明珠,这个英雄血泪汇聚成的水乡山麓。我们要做的是完璧归赵,给后人一个可视的历史,让西湖永远是宋时西湖。而今天,杭州发展战略的失误业已使西湖疮痍满目。这是决策者们的千古遗罪。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然也。

    昔日西湖的水光潋滟已成过去,如今的西湖像一潭死水,于金灿的阳光下无有了生机。水藻滋生,水质下降,五十多平方公里的水域一片污浊。沿岸工业排放物和生活垃圾造成湖水中氮的含量超高,使水中硝酸盐过多,使水质富营养化。水藻,特别是绿藻,能迅速摄取这些矿物盐并使之转化为生长素。于是,水藻疯生, 使湖水一片绿朦,含氧量大幅度下降,透明度只有十几公分。湖水的污染也使地下水受到污染。尽管开渠,引钱塘江水入湖,也未能使湖水变清。湖水,这西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现代化钢筋水泥的包围中失去了她的空灵和明净,失去了她迷人的神采。湖沿岸人口集聚,排污不断增加,这是西湖水质污染和污染无以治理的祸根。

    西湖已失落,其原因不禁引我们深思。

    八十年代,某些西方建筑设计公司把目光从西方业已饱和的建筑市场转向中国,以使他们摆脱破产的厄运。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出版的美国《新闻周刊》上登载一篇题为《摩天大楼在东方崛起----亚洲建筑设计市场红火,美国建筑公司域外逢生》的文章。作者声称,正是中国和亚洲其它地区已经成为不少美国建筑设计公司的救命稻草,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广阔的市场。外国建筑公司的拥入,使我们昏庸的决策者见利忘义,视高楼大厦为市政的骄傲,以为高楼大厦就是现代化,把招商建楼当作任职的功绩。另一方面,在我国八十年代兴起的大规模城市化的潮流中不少城市前期准备不足,力量不够,渠道不畅,就使建设项目仓促上马。这些项目中大多数由内资,外资或合资企业提出建筑要求,地方主管部门共同安排,而中央部门则很少介入,没有统一规划和原则指导,因而许多项目整体失控,更无力、无法顾及城市的全面规划,从而对城市的环境,特别是文化遗产造成严重损害。三是我们贯有的狂热。从大跃进赶英超美到文革破四旧立四新,从建设项目盲目上马到人文景观胡乱建设,我们有过太多的一窝蜂。在狂潮的冲击下必然对民族的经济、文化遗产造成严重的损害。四是我们思维,做事总是惯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党的统一领导到社会的无政府主义,从不控制人口到独生子女,从歌颂一个人的功德到否认他的一切,一直到从鄙视外国的文明到抛弃民族的文化。不知受了什么遗传,我们总是在相反的两极之间跳来跳去,从来不静下心来想一想,路怎样走才不致偏颇。信奉儒家思想的民族却从来也不奉行中庸之道。国人今日的思维畸形至深,只要有利可图便什么都不顾,什么都可以干。这种近于疯狂的习性渗透于我们国人的血脉中。急功近利,不顾全局利益,这是我们许多决策者的通病。杭州的决策者在现代化过程中将自己民族的遗产丢之九霄云外,使一千年的西湖夭折于一旦。

    我们许多人不懂现代化建设与民族文化遗产之间的关系。

    珍贵的历史文物和遗产是一个民族前进足迹的化石,是沧桑岁月遗赠给后人的明珠,透过它或粗糙或精细的外表,我们能看到民族先驱在千难万险中披荆斩棘的背影,能听到仁人志士兴国利民的顽强呐喊和奋力拼搏。因此,正是那些负载着民族灵魂的历史文物与民族大步前进的现实水乳交融,才熔铸成我们民族前仆后继的完整形态,我们才有资本说: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历史是一种过程,连接这些历史残骸的不是岁月,不是史志,不是记忆,而是承钵过去的子孙们。正是他们对过去的态度决定了历史在现实和未来中的地位,决定了我们五千年文明以何种方式赓续绵延。迈向现代化的中国城市该是什么样子?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 迂回复杂的立交桥,雨后春笋般的星级饭店?还是眼花缭乱的霓红灯,通宵达旦的夜生活,琳琅满目的超市?都不是。应该是这个城市所特有的民族文化特征,历史品质和区别于它城,承德是清山,杭州是宋水的独特魅力。经济落后可以赶上去,哪怕晚几年,现代化是可以达到的目标,而历史文化遗产则不可复制,对其任何的破坏都将无法弥补遗恨千古。难道我们非走吃祖宗饭之路无以现代化吗?非也。当今,世界旅游称为无烟工业。八达岭长城、秦始皇兵马俑、西湖三潭印月吸引天下多少人,有多少人是通过了解这些历史遗产了解中国的,由此产生的直接的、间接的经济效益岂是几座大楼几个项目所能计算得了的。文化是经济的特殊形态,以文化搭台,以经济唱戏,这是我们应采取的吸引方针。以损失文化遗产为代价去追求经济效益是愚人庸子的作为。杭州的现代化应以保护好西湖景观为前提,不要让任何一座现代化高楼破坏她的古老与幽静。楼高高不过美国纽约,厦多多不过日本东京,而水光山色,三潭断桥世界上却只有西湖有。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西湖失去它的美丽,杭州也就失去了它的魅力。

    从战略上讲,杭州的发展应从文三、文晖至杭州火车东站一线向北,另辟新区,使新区与旧区分而开之,像苏州那样。现任苏州市长原系中国旅游局局长,他深谙文化遗产的重要,在苏州现代化布局中采取新城旧城分开的方案,明智地将红笔圈在了旧城之外,在城西部郊野,利用新天新地开辟现代化。无论这位市长日后的功绩如何,只就这一笔,苏州的历史上将永远铭刻他的名字。从东京都到巴黎旧城,代表自己民族文化历史的城市其现代化发展战略布局莫不是新区旧区分开。今天的发展不要建立在昨天的基础之上,我们应该让昔日的辉煌永远折射出历史的光彩。我们要用新纸画我们自己的新画。这是我们应走的道路,也是我们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这一点,北京的失败业已提供了一个惨痛的教训。

    一九四九年,在制定平津战役方针时,为保护北京众多的文物和这座中国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古代城池采取了和平解放的方针。在五十年代经济建设中,建筑学家梁思成提出保护旧城另辟新城的建设方案。可惜,龙的子孙却总是鼠目寸光,梁思成的方案遭到了马寅初新人口理论一样的厄运。时过境迁,战争时期已过,和平建设兴起。然而,我们却固守原方,拿着枪炮修路盖楼。在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中国的愚昧、过时、疯狂的思想指导下,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否定了梁思成的方案,通过了改造旧城的方案。四十年过去了,北京现代化飞速发展。当高楼大厦终于充满街道的时候,人们忽然失落起来,扪心自问:这还是古都吗?这还是中国吗?有了现代化,却丢失了自己民族的文化。人们后悔了,想起了梁思成的方案,顿觉醒悟。于是,一九九四年五月北京日报打出了"把北京古貌夺回来"的口号,号召大家群策群力建设有民族特色的首都。然而,失去的永远无法挽回,这就是文化遗产的遗憾。如今,北京每增加一座新楼,古都便少一分古貌。故宫、天坛被高楼淹没,让人怎样感受往昔那或峥嵘或惨烈的岁月。战争岁月钢铁的枪炮没有将北京夺去,和平时期建设的泥瓦却使北京面目全非,这就是和平演变。人们痛心不已,怎奈黄鹤一去不复返,只留下白云千载空悠悠。于是,只好在遥远的昌平县建立起一座老北京微缩景观供人缅怀。北京旧城面积不过是九十年代城市总面积的二十分之一,我们却以自己自认为聪明、正确的愚暴将这二十分之一的异己永远地赶出了民族的历史长河。这是我们永远也无以偿还的历史孽债。

    按说,这道理并不难懂。那为什么我们的决策总是往错处定呢。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国家级领导都是学理出身的,他们的思想和文化取向全在经济上,而不在文化上。他们关心的是GPT增长多少,很少懂得和问及文化遗产保护问题。在“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旗纛下,没有人关心文化遗产的事情。这是我们在基因上的疾病,很难改变。

阶级斗争为纲、人口失控、文革内乱、北京古城失落、西湖美景丧失,我们有过太多的失误,我们还要错到哪一天?我们想让子孙怎样评论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  

    西湖没有讲述元明清故事,那有北京。我们也不希望西湖将来讲述中华人民共和国故事,那有深圳。西湖当永远是宋时西湖。秦砖汉瓦,宋楼清园,我们要给后人创造,不要给先人改造,我们要给后人留下一个可视的历史。这是我们在历史长河中应处的位置。江山代代出盛景,各领风骚数百年,如此,大地上才有多彩的我们民族的历史画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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